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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几年前，我在私立学校当老师。 每年中考录取结果出来时，被县城两所重点高中录取的同学，将得到特殊奖赏。 学校租一辆大卡车，车身披红挂彩，上面拉着吹响班——农村办红白喜事的那种，敲锣打鼓吹唢呐，有时还拉着礼炮车，直奔每位同学家中，一路喧嚣。
校长、班主任、任课教师，一众十数人，打群架一样。
虽没有奖学金，虽然已经从电视上看到录取结果，但接到喜报的学生大多感动得热泪盈眶。 私立学校此举，可谓煞费苦心，但初衷和终极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鼓励孩子。而是——为了招生，准确说，是为了招好学生。 明修栈道，暗度陈仓。 为什么用这种夸张而滑稽的方式呢？因为要吸引更多人关注，产生传播效应。 私立学校校长明白，招生是生命线。 招不来优秀学生，什么科学管理、教师水平，都一定程度扯蛋。 什么叫“名校”“好学校”？就是优秀学生聚集地。 很多人喜欢转发“某教师当班主任，全班考上清华北大”之类文章。 显然，要有两个条件： 1.这个班是经过各种形式筛选出来的（全校，可能还要全省全国筛选） 2.这个省（或直辖市）给的清华北大名额足够多（青海、海南都不足50人，西藏只有二十多人）。 每年高考后，我们常看到“全班600分以上xx人”“x个班一本率**”“某班平均分640”的宣传喜报。 为什么不公布所有班级情况？因为公布就扯去了遮羞布。 这个班是筛选出来的重点班，这个班的优秀建立在其他班失利的基础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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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
后来，我到了一所县城三流的高中。 那时县里的招生形势是这样的，A中先招了B中再招，B中招了C中招，他们三轮招下以后，我们学校和私立学校抢些残羹冷炙，而且抢得相当疯狂。 为了求得生存，学校痛下狠手，把全县所有初中学校，实行包干到人，全体教师下到学校招生，下到每一个行政村、自然村，招来一个学生，根据中考分数奖励包干教师，也奖励那个学生的初三班主任（为了体现信誉，即使他不知情，也会把奖金送到家）。 而且下手挺重的，那几年，因为我们学校的招生，全县有不少初三老师走上发家致富之路。 同样，也奖励学生，凡中考成绩在550分以上的学费全免，580分以上，不仅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全免，每月还给予一定的补贴，如果考上一本，再奖励10000元。 其实就是为了抢点好生源。 那时校长是一位60岁的老人，全体教师大会上，他郑重宣布：经过党政联席会研究，克服一切经费上的困难，加大奖励力度，考上一个清华北大，奖励额由原来的10万元，再翻一番，改为奖励20万。讲完，用手掌在空中狠狠地劈了一下，但满场没一个人鼓掌。 因为大家都知道，考几个本科都难；至于清华北大，教师除了想花钱买个学生来，几乎没什么办法。 我以前所在的那所学校，有很多优秀的教师，工作也非常认真，学校管理也非常严格，一天四次签到。 高考怎样呢？ 普通班绝大多数是一个本科也考不上的，重点班有本科，但高分是找不到的，宣传的本科，大多都是报艺体的。
高考后，各种高考喜报，高分数据。 普通学校的教师在受到伤害的同时，不平地问：如果没有好生源，吹什么吹？牛什么牛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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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
后来，我到了合肥。 发现，全国各地的招生基本上都是一样的，分批分层。 想让一所学校成为牛校，就是要给特殊的招生政策。 第一批的学校选拔完，第二批的选，依次。 第一批的学校宣传高考成绩时，完全忽视第二批学校的感受。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，第二批次学校考上一个一本，第一批次就应该全部考上一本。 当年中考录取的时候几乎是这种情况（现在有指标到校，情况有点变化）。 但没人有人文关怀。 就像大家把所有的目光和荣耀，毫不吝啬地聚焦到各类状元、各校前几名学生身上，没有人去关注那些高考失利的学生一样。“立德树人”“育人为本”“全面发展”等谎言，这一刻，不言自破。 为什么要宣传状元、宣传600分以上、宣传一本达线率呢？ 因为心理学上有个框架效应，就是同一信息的不同表达方式常常会激发人们不同的情感。 “手术后一个月内的存活率是90%”的说法，要比“手术后一个月的死亡率是10%”更令人安心。 同样，说“本校高考本科达线率70%”，要比说“本校没考上本科的占30%”更有宣传效果。 很明显，两句话的深层意思都是相同的，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，但家长通常能读出不同的含义，而且坚信自己了解了事情的真相。 为了迎合家长的需求，误导大家认知，各校宣传无一例外在玩数据、找亮点、吹泡泡，硬着头皮、厚着脸皮、憋红面皮，吹，吹，吹。 想破脑袋，要找到一个利于宣传的“纳什平衡点”，如果全省（市）前50名本校占的名额少，那就宣传前100名，如果前100名少，那就宣传前200，前500。
要找到一个能证明学校“加工”水平的案例，比如，只宣传极个别中考差、高考好的，但绝口不提中考好、高考不理想的。 要能找到一个好角度：达线人数第一，本科总数第一，重点本科率第一，理科600分以上第一，女生达本科率第一，数学满分人数第一，文理超标率第一…… 心理学上还有个效应，叫光环效应，或者叫晕轮效应，简单说就是“一好遮百丑”。 这就不难理解了，各校为什么那么重视抓尖子生？ 因为只要考了状元，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牛校，其他学生考得怎么样忽略不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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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每年教育部都措词严厉地发出通知，严禁各地各校宣传状元、升学率，当然也没人把教育部说的话当回事。 把教育部的话当真？学校不宣传高考成绩？哪个学校敢冒这样的风险？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，交巨额的愚人税的。 所以，我们只能无奈地，每年接受一次“逆天喜报”“再传捷报”的狂轰滥炸，看一幕幕荒唐滑稽、丑态百出的表演。 各种奇葩的方案、荒诞的软文里，不管是“惊呆了”“神奇了”，还是“道歉的”“迟到的”，充斥着“完胜”“拿下”“碾轧”“横扫”“狂虐”等本该远离教育的词语。 当年有一个细节，私立学校敲锣打鼓地送喜报时，和被送喜报的同学家一墙之隔的，还有另一位同学。两人一起到县城上学，住在一个宿舍，但他没有考上重点高中。 在锣鼓喧天的喜庆氛围里，全家人闭门不出，孩子哭倒在床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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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凡事总须研究，才会明白。 翻开朋友圈，满屏红色喜报，密密麻麻，写满了“不负众望”“再创辉煌 ”字样。 我横竖睡不着，仔细看了半夜，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，每一条都写着两个字——“龌龊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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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斤顶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