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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乡偶书 天长的女作者 从农村辗转来到城里，远离了泥土的滋润，我的精神日渐萎靡，犹如行走于烈日下的沙漠之中，身心变得日益干涸起来，哪怕身处热闹繁华的场合，内心的孤独感依然始终挥之不去。 城里住着看不见的吸血鬼吧，将我的精力吸得一干二净。而生活的战争远未结束。趁着休战期，我乘着火车回到后方，我的故乡，休整我疲惫已久的身体和心灵。祈望在这生养我的温热的故土补充给养，汲取力量，好接着走我前方的人生路。 故乡永远在那里，它静静地等候着游子的归来。 乡音依然是那么亲切，散发出新鲜而唯一的泥土气息；村旁的小河还在静静地流淌，当年河边的牧童早已远走他乡；乡邻们永远那样热情，笑容布满了他们日渐衰老的容颜；还有那一群懵懂天真的孩童，睁大了眼睛盯着这不知从何处来的“异乡人”。 回到我的村庄，时间的脚步仿佛也慢了下来，生活状态由快步跑变速为闲散漫步。我陪在母亲身边，一边看电视一边闲闲地说些琐细的事，说着说着，偎依着母亲沉沉睡去。一夜无梦，亦不曾失眠。清晨，在啾啾鸟鸣中醒来，不用急火火地边吃早点边赶路，我搬个小板凳，独自坐在老屋门前，看太阳慢慢升起，将高大的树影斜斜地投下来。几只老母鸡在院子里时而埋头觅食，时而相互追逐，小黑趴在我身边，默不做声，仿佛和我一起享受这乡野的宁静悠闲。我不时地站起来和路过的人打个招呼，问候他们身体可好，忙些什么。过路的人非老即少，独独缺少我们这代年轻人。 年轻人都去了城里。这片祖辈耕作的土地再也生长不了我们的梦想，踩惯了泥土的脚步走向了全国各地。海南，广东，浙江，上海，江苏，北京——更远的，甚至一步跨到了新疆。然而，无论天涯海角，远游的人在月圆之夜低头思念的总是同一座村庄；每逢春节来临，他们急切奔向的也仍是同一个目的地。 这三百年历史的小村庄，就这样把思念和牵挂撒向了四面八方。 古朴而宁静的小村里，一幢幢高楼树起来。汗水洒在异乡的村人们，结出的果实仍然只能挂在故乡的枝头。回乡盖房成了游子离乡背井、辛苦奔波的首要目的，常年漂泊在别人的城市里，为的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建造一个舒适的窝。 数年辛苦，梦想一步步实现。衰老的父辈取出远方汇来的钱，请来木匠、泥瓦匠，盖起了从前做梦也想不到的高大的洋楼。彩电、冰箱搬进来，热水器装起来，震天的鞭炮放起来，大碗的美酒端起来。 多么畅快！一家家旧貌换新颜，竣工酒喝醉了多少劳累一生的老头，酒里浸透的岂止是欣喜，还有那难言的思念罢！新房里荡漾着孩子无邪的笑语，也回响着他们午夜的梦呓，梦中可是又见到了远方的爹娘？ 这日益美丽的村庄。这日益空荡的村庄。 行走在我无比熟悉而又渐渐陌生的村庄里，内心角色在主人与客人之间不停地变化。我确乎已经不再是小村的主人。我的汗水不再滴落在这片土地，也没有迎接这里的每一缕晨曦。风雨袭来，我借着别人的屋顶避雨；苦乐悲欣，我不能醉卧于自己的故土。我没有陪伴孩子们一天天成长，也错过了父母辈衰老的过程。草木荣枯，鸡鸣狗吠，早已成了记忆深处的窖藏。瞧，留守的人们也不再把我当作主人，他们微笑着招呼我，端出了待客的茶水，聚坐闲谈，他们热衷于打问城里的一切，仿佛那里才是我的家。 然而我又怎会成为这里的客人？这埋葬我先祖、滋养我成长的土地，这饱含稻香、迎面扑来的清风，这土韵十足、一听就令人觉得亲切的方言，这千次万次、执拗地出现在我梦中的一切一切——故乡，你已是我皮肤上洗不去的刺青，是沉淀在我血液里忘不了的记忆，是停驻在我生命中永远的守望。 在村里转悠，我总能看见一张张似曾相识的孩童的脸，经介绍才知那都是我幼年玩伴的下一代，被称作“留守儿童”的。这些沉默而敏感的孩子，自幼随祖父母生活，父母对他们来说，是电话里的声音，是新年时带回的漂亮衣服，是梦中的紧紧拥抱，是内心深处从不与人言说的伤痛。 我们这些东奔西走的人，把思念装进行囊，追逐希望于他乡，把生命所来处的父母和生命延伸处的子女全部留在故乡，留在长长的牵挂的另一端。 乡野的风依旧缓缓地吹着，屋后的竹林依旧轻轻地随风摇摆，一切都如同旧时的模样。可我知道，在我的出走与回归之间，总有些什么不一样了，总有些人和事毫无商量地，一去不复返了。 村西口的墓地又添了新坟，是那些等得不耐烦的老人先走了。等不来与儿女的团聚，他们干脆去另一个世界与父母团聚，既然一代一代年轻人注定要远离，既然这片土地留不住他们的心，那么，就让这土地上的一座座坟茔成为永恒的标志，指引漂泊的人们回家的路吧。 我相信每一个行游他乡的人都无法太轻易地说出“故乡”这两个字，这是一份沉重而绵长的牵挂，是无数温暖却忧伤的记忆，是每个游子生命的起点，是从我们身上活生生撕裂的一部分。我知道，即使我这一生浪迹天涯、永不还乡，这个遥远的小村庄，我的故乡，永是我灵魂的栖息地。 | 
千斤顶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