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个 字 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,他瞅空堵住了下晚自习的她:“能陪我出去走吗?”她没有反对,跟着他出了校门。 她并不出众,却有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,黑,亮,深,这使他沉醉。可是他太不自信,迎面遇到黑葡萄,却把头扭向别处,同时脸红着。走出很远了,才偷偷回过头,假装不经意地一瞥,直到看不见。他很想和她说话,却没有勇气。 是春天了,柳条泛青。已开始实习。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,再有三个月,就要风流云散各奔前程。不说,也许永远就不用说了。终于下了决心,却王顾左右而言他,独独不说对她的爱恋。 那晚上风没有理由地很大。在女生楼的暗影里,她站住了:“吓死我了!”他听出了话里的紧张和慌乱,却没听出隐含的期许。这句话让他后悔了一辈子:为什么不敢说三个字呢?她对他也颇有好感,知道时已是好多年以后了。 又是春天,桃花朵朵红。他已经在家乡之外的一个偏远山村做了老师。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,写信人辗转打听到他的地址。从娟秀的字体和说话的语气,他断定那是一个女孩,熟悉他的一切。理想的破灭,突如其来的疾病重击,工作的不如意,使他难以自顾。按着信里指定的地址和收信人,他回了一封,小心地用着字。接着,第二封信。写信人语气顺畅了许多,絮絮的文字如一道浅浅的小溪平静地流淌,偶尔激起几道涟漪。她是他初中时的同学。曾经朝夕相伴,却如两条岔开的路延伸不同的风景。那时的他,青涩,粗糙,迟钝,浑然不觉那双似乎无意却是有意地递过来的眼神。 他读出了那些往事背后的三个字,他想到了逃离,从一开始到结束。八十年代初期,他看惯了在土地里淘金子的父辈的艰辛。好容易跳出了农门,他不想再有一个农村户口的妻子,他也不想做陈世美。 青丝三千,根根都是绝望。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,所谓伊人人比黄花瘦。她想:也好,干净,省去了剃度,从此独对青灯荧荧,木鱼声声。 年迈的父母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许多,那眼神让人痛惜。两人轮流看着她,一人守着一人休息,不曾离开半分钟和半步。十天之后,她一下子打开了门,跪在两位老人的脚下,泪水哭成了河,到今天才哭出了声:妈,我嫁! 仍然是春天,菜花金黄,云淡风轻。经人介绍,他认识了她。说不上一见钟情,说不上生死相依。他能清楚地看到青葱的年华是怎样一点一点地远离。就像好赌的人终要输光所有的钱财,何况他是跟时间在赌,已没有多少挣扎的机会,他举手缴械。别了,少年情怀;别了,梦中的爱。他收起心事,跟她过起了柴米油盐的日子。 儿子顺理成章地到来,聪明,漂亮,活泼。他的心柔软成泥,充满简单的快乐。她不指望会听到从他嘴里说出那三个字。他感激她,她对他默默的顺从对父母的照顾对儿子的教育。当然,也觉得亏欠她,他常自责。 又是好多年。见到黑葡萄,他已能大胆地注视,貌似平静的外表下仍然无法掩饰脸上飞起的红晕。突然远嫁的她断无消息,像一截无法参破的谜底。过去的一切就这样过去了,如烟消散,像梦无痕。 |